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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他的生活被打得多亂,他都不曾想過要放棄。

 

這個夜晚,路上的人、車,依舊川流不息,彷彿不曾消停過,就像他的人生。

在計程車裡,窗上輝映著在他懷裡睡得很熟的小女孩,與透亮的橘黃街燈交疊著。

一隻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,雙眼跟鼻子哭得紅通…。

 

前一小時,他接到醫院護理師的電話,說孩子大哭大鬧吵著要爸爸媽媽,怎麼哄都沒有辦法,而帶孩子到醫院的保母,說要出去買個東西就沒再回來了。

他只好從補習班匆匆忙忙趕到醫院,…在上課前10分鐘走掉。

已經不只一次了,看來這份工作大概沒辦法再繼續做…算了,反正他也有辭職的打算。

 

走出電梯,空著的手從懸掛在另一手的公事包裡拿出鑰匙打開家門。

堆積在玄關的垃圾,讓門只能推開一個人過的幅度,他抱穩孩子小心翼翼進入後關上門。

一邊走著一邊把隨地的垃圾踢到兩旁,倒也成了整齊的兩列髒亂。

把孩子放好在床上,他走到廚房把快煮壺裝滿水,擠開餐桌上的東西,放好插上電,再走去自己房間拿了背心睡褲,簡單快速的洗好澡,隨便擦乾濕漉的頭髮。

 

打開泡麵包裝、調味料,倒入其實還沒有煮開的熱水,拿過看起來像盤子的物品壓在上頭。

隨後坐到書房的桌前,…他皺眉看著,前幾天拿下來看的書籍資料還散在桌上,只好先隨意的把書合一合、紙張都塞入資料夾,疊一疊堆在另一邊的地板上,這才開始閱讀今天拿到的研究資料。

 

 

沒有一個保母願意到府照顧小孩到晚上,還不包括他常常夜不歸宿、不見人影。

而且孩子身體底子很差,雖然不是什麼大病,卻必須常常跑醫院。

負責任一點的保母,會等到見到他才離開,有的甚至只傳了一封訊息就丟下孩子。

因此,他就得像今天這樣,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丟下工作趕回來。

 

他日夜都要工作,一份養家,一份醫藥費。

除此之外,他還要準備升等、論文、研究、鑑定…一堆事情,從早到晚的忙碌。

最重要的是,他根本不會,家務什麼的全都一竅不通。

 

但也沒有保母願意同時兼任家管整理環境,僱請兩個人的開銷又超過負荷太多。

原本家裡還能擠出一點作為存款,如果那個月有額外的鑑定或是顧問case的話。

只不過現在他必須聘請保母,算到晚上要加錢…孩子又小還得加上專業給付…。

他大概沒有想到這個家走了一個人後,負擔開銷反而變重了。

 

再找一間補習班吧…之後升上副教授,應該就能輕鬆一點了。

他按了按太陽穴,然後才想起他的泡麵。

又泡成這樣,打開蓋子後忍不住笑了一下,拿起旁邊的筷子,囫圇吞棗的吃了。

雖然他厭世,但從不逃避問題。

遇到事情就去解決,他的人生哲學向來這麼簡單。

 

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。

十幾歲要離開育幼院前,院長這麼告訴他。

大概是因為他性格迥異、冷漠又不信任別人…

怕他踏錯了人生路,院長只好旁敲側擊,希望他能自己懂。

 

他懂,甚至懂了人還必須負責老天強迫的選擇,讓你措手不及的選擇。

失親的感受,過去認為最重要的,老實說他現在已經不那麼熟悉了。

 

四年前他選擇與她結婚,生下孩子。

在面對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考古隊,他一直在等的桑海文明,他的理想。

他忍痛放棄了。

 

看吧,老天又擅自劃了這麼一筆。

只不過這次,是他自己選的。

他想要家,比起讓他狂熱的古文明,他更想要的是一個家。

但是一次次的怒吼、哭聲、嘆息…這是他想像中的家嗎?

再與她第幾次的爭吵後…,他已經不知道一個家該是什麼樣子。

難道是他太過天真了?

八竿子跟他打不到一塊的形容詞,竟然也能用在他身上。

 

『我求求你,放了我吧!

她放棄了,他也放手了,這個家從此缺了一角。

他一肩擔起孩子的責任,沒把孩子丟在前妻的娘家。

他不會讓他的孩子經歷跟他一樣的過去。

 

房間裡傳來一陣陣哭喊,他拿了書坐到孩子的床邊,讓出腿給孩子抱著睡。

『沒有人會永遠幫你。』

這是他最常對孩子說的話,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。

他要孩子獨立自主,不准依靠別人,更不准哭鬧耍賴。

也許旁人會覺得他對孩子太過冷漠苛刻,甚至斥責他放養的態度,但他只會這樣。

他自己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嗎?

他只不過是要讓孩子早點認清這世上的許多現實。

 

這是他跟她離婚的第三個月。

孩子情緒與身體狀況一直穩定不了,保姆走了第七個,家裡一片狼籍。

他的生活,嚴重失序。

 

但不管怎樣,他從不曾想過放棄,這個只剩下他的孩子。

而他也只剩下這個孩子。

嗯…,還有那兩個好朋友VenessaSebastian

自嘲的笑了笑。

是奕杰合上書,把是可優抱上懷裡,父女倆在一張小床上沉沉睡去。

 


 

「我!打!」

是可優,今年七歲,今天又成功消滅了一隻大蟑螂,用拔拔的鞋子。

當然阿,拔拔的鞋子那麼大雙,比較好打。

 

抽出一堆衛生紙,包好被她斷送生命的可憐蟲,隨便打開一包垃圾丟進去。

然後回到她的專屬位子,客廳的茶几桌,繼續寫她的作業、畫畫本、吃布丁。

啊!要先去洗個手!

是可優蹦蹦跳跳的到了浴室打開水龍頭,擠上洗手乳,開始左搓右揉。

 

她學會了很多事情,她可以自己綁頭髮、自己寫作業、自己整理書包,還可以自己上下學,她每次都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厲害。

但是拔拔還是不准她靠近廚房,沒關係,反正有餅乾零食麵包可以吃,而且拔拔自己也很愛吃那些。

喔對了!她還會最厲害的一件事,她會照顧拔拔!

 

她知道,照顧她的保母都待不久。

她也知道,拔拔為了找保母的問題很煩惱,總是學校家裡來來回回的跑。

所以她每天都在期待自己趕快七歲,那她就可以一個人在家,找不到保母也沒關係,拔拔可以少煩惱一件事情。

她的身體也已經沒問題了,只是偶爾還是會有一點點肚子痛,但是沒關係,她會自己吃藥,她已經七歲了,已經不需要保母了,七歲真棒!

 

她不喜歡保母討厭她的家。

她跟拔拔的家很雜亂很多垃圾,但這裡,是她的樂園。

 

檢查好功課已經全都完成的是可優,把明天要帶的書本放進書包裡。

把聯絡簿翻到要簽名的頁面,放在拔拔桌上,轉頭看看時鐘…

九點多了,拔拔還沒有回來。

好吧,今天她又要一個人睡了。

是可優噘噘嘴,她很希望拔拔可以回家陪她吃晚餐、睡覺,但她知道拔拔很忙。

「拔拔又忘記了!」

洗臉台上的牙膏,依舊只擺著大人用的那條。

是可優只好往牙刷上擠一小點點,不然太辣她根本刷不下去。

她現在手上的兒童牙刷都還是學校發的,一起送的兒童牙膏早就用完了,拔拔每次都忘記幫她買,這個拔拔真的是齁!哼!

刷好牙,梳一梳頭髮,轉好鬧鐘,是可優爬上床,在心裡默唸希望明天早上可以看到拔拔,直到睡著。

 

 

「導護老師再見。」

「優優再見。」

結果,是奕杰直到早上是可優出門上學都沒有回家,失望的小女孩只好把聯絡簿重新收回自己書包。

 

是可優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,踢踢行人道的小石子,她在想如果等等回到家拔拔還是沒回來,要不要去大學找他…,可是大學好遠喔!

 

在她七歲後,如果沒有找到保母,是奕杰就會在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時會回家一趟,交代優優要把什麼事情做好,隨即又出門回學校辦公室繼續研究他的古文明。

但是昨天下午拔拔就沒有回去了。

是可優小小年紀,只能把拔拔對骨頭的熱愛,想像成就等於是她那麼喜歡的冰雪奇緣動畫片,Venessa大概就是拔拔的Elsa公主吧!

 

「拔拔!」

是可優一開門,就看到拔拔的鞋子脫在玄關的垃圾堆旁。

可是哪裡都沒看到人,浴室、客廳、廚房、房間、房間的浴室…。

直到,她看見Venessa從書房的書桌那滾出來,才發現原來是奕杰躺在書房的垃圾堆中。

 

「嗯…好餓…」

聽到聲響的人,幾天沒睡多少的狀態也敵不住五臟六腑發出的抗議,本能的就是朝著發出聲音的人討東西吃。

「拔拔!你在幹嘛!」

是可優蹲下身晃了晃眼前對她來說龐大的身軀,拔拔大概又是早上才回家,每次都來不及幫她簽聯絡簿,害她每次都要被老師特別提醒。

「優優…拿點東西…給我吃…」

「可是麵包我早上吃完了耶!」

「拿我的錢包……」

「喔!那我現在去買,拔拔等我!」

翻了翻是奕杰的公事包,是可優如負重任的出發,購買糧食。

這個技能,她的拔拔早就幫她點滿了。

 

「妹妹,發票跟找的錢,收好喔!」

「好,謝謝姐姐。」

步出麵包店,想著要快點回家餵食拔拔,小女孩決定穿越公園走捷徑。

是可優左看右看,她一直感覺到有一個人在跟著她,而且他穿得很奇怪。

「如果妳遇到奇怪的人,記得跑去人多的地方求救。」

她想起拔拔說過的話,是可優冷靜告訴自己不要害怕,於是她開始在公園裡亂竄,想要躲開怪叔叔,但是卻一直甩不開……。

直到她眼尖的發現公園的一角有好多人聚集在一起,趕緊衝上前去,抱著其中一位女生。

 

「麻麻救我、麻麻救我。」

「這就是妳離開我的理由?妳有小孩了?」

「…妹妹,妳是誰阿?臭小非,你不要給我亂加台詞喔!」

 

是可優抬起頭看到了非盛哲,小小年紀的她自然不懂非盛哲說的是台詞,也不懂她亂入了別人的拍攝現場。

她眨了眨眼,只覺得心裡浮出一股屬於小孩的直覺…。

當葉玟伶拉開與小女孩的距離後,她立刻就往非盛哲走去,拉著手不放。

從此都不放了。

 

非盛哲,今年19歲,才剛成為大學生不久的他,就在這一次的社團活動中,讓一個突如其來的小女孩拉住了他往後的人生。

他一直都沒再找到的恩人,命運注定他們在三年後的今天相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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